秦淮夜闻亡国音

秦淮夜闻亡国音

钦隆散文2025-05-12 12:00:34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秦淮。隔了千百年的距离,至今提及这“秦淮”二字,人们联想到的亦不过是歌伎舞女的清歌如莺、长袖善舞,名门公子哥儿的千金买笑,李香君血溅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秦淮。
隔了千百年的距离,至今提及这“秦淮”二字,人们联想到的亦不过是歌伎舞女的清歌如莺、长袖善舞,名门公子哥儿的千金买笑,李香君血溅檀扇,陈圆圆祸水红颜……总之汇作一个字——艳。
然而在这脂粉堆砌的奢艳背后,有一首七绝不会被忘记,恰似冷艳孤高的梅,“待浮花浪蕊都尽”,幽香如故。

不知是缺月还是满月的夜,月光漫撒岸边沙,水汽迷濛,弥漫若烟,河水在木橹的摇曳下泛着涟漪,荡起一波一波的寒意。
依然是夜夜笙歌的秦淮河畔,乐坊、酒肆、妓馆……无数的灯火将这靡靡之地映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白衣男子望着那曾让他迷醉流连的烟花之地,轻叹。
他在那里厮混了华年。是及时行乐,还是为了逃避人生的不如意?
那边厢,柔丽的歌声传来,极致妩媚。他吸了口气,仿佛有铜臭的味道闯入他的鼻腔。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恍惚间,他看见楼头歌女长至脚踝的青丝随着她宛转的歌声飘扬。于是他看见了张丽华。
当隋的大军攻入建康,陈后主依然沉浸在张丽华的温柔乡中,金戈铁马与美人歌声,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碰撞在一起,亡国昏君竟丝毫不觉得刺耳。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两百余年后,依然有人效法着当年的张丽华,唱一曲《玉树后庭花》。
亡国之音!这是亡国之音啊!
难道,历史会再一次重演,在这秦淮河上,唐要重蹈陈的覆辙?
这样的感慨忧虑,他不是未曾发出过,一曲《台城曲》便是最好的以史诫今:

整整复斜斜,随旗簇晚沙。
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
谁怜容足地,却羡井中蛙。
王颁兵势急,鼓下坐蛮奴。
潋滟倪塘水,叉牙出骨须。
干芦一炬火,回首是平芜。

世人读罢此诗,只顾一叠声地称赞他文采飞扬,有谁读懂他真正的忧思、有谁顾及晚唐的世道?
“杜郎,杜郎!且上岸同饮,听妾身为君一曲清歌!”早有歌伎迫不及待地召唤,现如今,他的才名,有哪位女子不仰慕,哪位男子不艳羡?
亡国之恨,歌伎们,不会懂的。
夜泊秦淮无眠夜,他看到晚唐的萧索正从那繁华的表面下渗透出来。

《泊秦淮》这首诗,大概是小学时背的。那时候,小女孩的心里,对这诗只有两个念头,第一是那商女为什么那么笨,连亡国都不知道;第二就是觉得夜里在“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河上泛舟,实在是很令人向往的呢。
后来,我长大了,也就慢慢体味了牧之笔下的商女,也许并不是商女这样一个事实。
唐朝的歌伎通称秋娘、秋女,而宫、商、角、徵、羽五音又与四季相配,商与秋配,是为商秋,久而久之,商女也就成了歌伎的代称。以秋来形容歌伎,隐隐约约地,透露出歌伎生活的落寞与凄凉。
她也许真的只是一个商女,但牧之没有任何责备她的意思。总归是风月场走惯了的人,他深深理解那以色换银的无奈与凄凉。天下是显贵的天下,歌伎们不过是男人的玩物,身不由己,更何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们卖歌、卖舞、卖笑、卖色,只是为了谋生。有时候连温饱都满足不了,还谈什么高瞻远瞩,提前看到亡国之恨?贵公子们想听亡国之音寻求刺激,那唱一曲又有何妨?
我忽然觉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要被归为“拜金”一族了呢?现在的人,往往自命清高,有钱花的时候说要太多钱没用,没钱花时却不知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商女”也许并不是商女。牧之再胆大张扬,在那君主专制中央集权的社会里,也只敢玩一场含沙射影的游戏。文人的第三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大唐的颓势,他惟盼这样的讽谏,可以让君王更英明一些。九世纪的唐朝,毕竟不是贞观之治了,唐太宗能允许魏征那直来直去的忠臣对自己直面而谏,可现在却不行。随着国力的衰退,那开明大度的风气也在与日俱减。
所以,杜牧也恨啊!恨自己为何生在晚唐凋蔽之时,恨自己没有那份能力去力挽狂澜。为什么历史上大多文人墨客,在官场上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于是,微寒的夜,奢靡的秦淮,樊川先生发出痛恨的高呼,发出对君王的劝谏,发出对世人的警告。
可当时,又有几人,如牧之般,将世态看得如此透彻?

犹记得北宋王安石罢相后的一首名作——《桂枝香?金陵怀古》,变法不成功的他,是否像牧之一样忿恨着报国无方、忧虑着国运的何去何从?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豪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此词中,“门外搂头”,指的恰是牧之那一句“门外韩擒虎,搂头张丽华”;而最后一句,我想我无需赘言。
几百年来,在续写了多少次悲恨后,不知亡国恨的“商女”,依然固执地唱着亡国之音。

忽地又想到了张丽华。在某种程度上,她和那些商女是可以画等号的吧?她是陈后主的私人财产,歌伎们则是社会公用物资。
更相同的是,她们都在充当国破家亡替罪的羔羊。
男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当国运亨通时,把所有功绩都揽在自己身上;当国家败亡时,又都会拉出一个或多个女人来遮他们失败的羞。
但,究竟是她们催促了国亡,还是国亡沦落了她们?

再次想到秦淮,没有看到糜烂的奢艳,只有一首《泊秦淮》,幽幽地,萦绕在耳边。
标签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