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夜幕降临，本来就没有阳光的天空一下子变得更黑了。路灯在斑驳的夜幕下展示出它们那些昏黄而呆滞的身形。黯淡的灯光下面，我们的主人公从三轮车的笼头上扯下了那条已经不知道以前是什么颜色的毛巾，胡乱擦了擦头脸上的汗，掏出口袋的一把钞票，又开始反复地数了起来。
他叫刘运。别看他现在只是个蹬着三轮在路边数钱的，人家还是个响当当的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呢。淮海大学毕业后，分配在机械工业局。可是，由于生性迂腐，在单位不怎么玲珑而得罪了不少人，就被分派到一个机械厂去做厂长。刚开始几年厂子形势很不错，后来随着机械行业的萎缩，和经济大潮的影响，终于把刘运苦心经营的一切化为乌有。他引咎辞职了，厂子也被一个私营的老板买去了。一纸文书把一个大学文凭的干部变成了一个下岗的贫民……
刚开始回到家里，刘运的妻子倒是没有说什么，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那个私营老板欲以高薪聘请他去做技术顾问。可是当他听说这个老板曾经因为造假而“上过山”的时候，断然回绝了。妻可不高兴了，她自己的单位也开始走下坡路了。在埋怨丈夫的同时她毫不犹豫地与单位签了份文件，离开了家去外市的姐姐那里做生意了。老实的刘运也没有留她，自己带着11岁的儿子开始了艰难的生活。
读四年级的儿子很懂事，父亲不给买的东西他从来不要。起先刘运因为没有事情做，找了家浴室去做浴工，每天中午上班，夜里才回来。儿子总是把家里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夜里的饭都给他准备得好好的，甚至第二天早上自己的早饭都一起做了。儿子给了他很大的安慰。由于体质弱，受不了浴室里的高温，他不得不放弃了这里的工作。邻居李奶奶看到他的景况，就对他说“小刘，你李爷爷已经不在了。家里那辆破三轮也没有人用了。卖了不值钱，而且老爷子用了很久，有点舍不得。你就把它拖去修理修理，自己用吧。好歹可以挣几个子儿。孩子大了，用钱的地方多啊。”于是，他百般感激地拖回来那辆破三轮，花了近三十元买了些零部件，自己动手修缮一通，终于上路了……
刘运又擦了擦汗。早春的夜晚依然很冷，可是刚才拉了个大胖子，他已经浑身湿透了。胖子下车的时候多给了两元钱，刘运直打呵呵“谢谢了，多谢老板，恭喜发财啊”。当然，这些他以前都不会，都是三轮族的哥们教的，现在的刘运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书呆子了。藉着昏安的路灯，刘运终于数清楚今天挣了四十七元了。其实不用数他也记得，谁谁什么什么地方给了多少。只是数数自己心里更塌实。这些天已经把儿子的学费全部攒齐了，他心里突然一阵轻松，几乎想唱上几句。忽然想起了儿子那破旧的书包该换了，得十多元吧。本来决定收工的他又紧蹬了几步，向路那边站着的一对年轻人趟去。
俗说春雨贵如油，可是今年开春以来已经下了好几场雨了。当然，每当雨开始下的时候刘运总是有点兴奋，也许这一天的生意一定会很不错的，尽管在雨中心情不怎么好，可是坐车的人往往会很多。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只能啃面包应付，可是他还是希望雨下的时间能够再长点。至于儿子，也只能自己下面条了。
今天早晨的雨就下得很欢。儿子带上了午饭坐老爸的车去上学，刘运自己也带了几个馍和一壶开水。一路上父子俩却没有说什么话，一来刘运本来话就不多，二来儿子自己在看单词。学校很快就到了。儿子朝刘运摆了摆手，飞一般跑进了学校的大门。
“三轮”一个打着细花伞的文雅女人在向这边招手。前面几部三轮拼命往前蹬着，想让那女人坐他们的车。可是她却径直走到了刘运这里，收起伞钻进了已经有点破漏的车篷里。“到哪里”刘运习惯地问了一声，车已经开始滑行了。“随便吧，今天我请假了”熟悉的声音让刘运转过了头“哦，是你。老同学”“怎么，不能是我吗？今天我与其他人调了课。有点头晕”“那么我拉你回去吧，一天的雨”刘运拐了个大弯，默默地只顾自己蹬车了。
这女人叫王菊，与他是高中时的同学，师专毕业。现在是刘运儿子学校的教导主任。刘运与她第一次重逢是在年前学校的家长会上。王菊先认出了他，刘运只是随便寒暄了几句。后来儿子回去告诉他“爸爸，你的老同学现在是我们学校的主任。昨天她问了我好多你的事情，还让我告诉你，有时间经常到学校去看看。”他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后来碰到另外一个同学，才知道那王菊是嫁了个商人，成年累月在外地做生意，钱倒是挣了不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至今还没有孩子。也许是商人重利轻别离吧，刘运当时这样想。
很快到了王菊的家，这时候雨开始下大了。“上楼去坐会吧，雨这么大，你也歇会，喝杯热茶吧”老同学的盛情刘运很难拒绝。锁好了三轮，他就随着她上楼了。这是个三居室近１２０平米的房子，室内的装潢用豪华这两个字来形容可以说一点都不过分。刘运甚至不好意思把手中的雨披放下来。王菊接过他的雨披放到地板上“不用这样吧，不就是拖拖地嘛，我行的，你鞋都不用换的”。转身给刘运倒来了杯开水“不好意思，他不在家，我连茶叶都没有买。要不，我马上给你冲杯咖啡吧”。“不用了，开水挺好的”刘运接过了她手中的开水，感觉有点烫手。
王菊进了房间，一会又出来了，刘运眼前一亮，面前站着的这个女人焕然一新：一身鲜亮而又充满古典风韵的唐装不紧不松地裹在丰腴却不觉肥胖的躯体上，优雅而大方；本来披肩的长发被松松地盘在头顶上，微笑的脸上稍带苍白却有着迷人的成熟；尤其那双眼睛，如少女般清澈明亮。刘运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与他年纪一般大小的老同学“我说王主任，今天我才知道，你原来这么漂亮啊。”其实刘运并不会开玩笑，本来就不善言辞的人今天却说得如此坦率，他自己都有点意外。“老啦。别拿我开心了。我还比你大几个月吧”王菊的话让刘运脸顿时红了“啊呀，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其实，你真的很漂亮，你丈夫真是有福啊”王菊没有说话，转身去冲咖啡了。刘运注意到，提到她丈夫的时候王菊的脸色顿时一沉。
雨还在下，而且比刚才更猛了。
王菊打开电视，举着遥控器颠来倒去翻了好久，都没有固定下来看哪个台。“还是听听音乐吧”刘运哪里知道王菊在想什么，见她半天拿不准看什么，就建议道“有古典音乐吗？比较柔和的，我最喜欢”“我不喜欢那些东西。有外国的，你听吗？蓝色多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