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时我们年纪小
刚准备下班,同事说大门口有人找。出来看到来往的人群中没有熟悉的面孔,正左右张望,旁边一辆黑色越野车上跳下一人,也不说话,只对着我笑,那笑容有些羞涩稚气,跟他高壮的身体沧桑的脸反差很大。疑惑地问:我们认
刚准备下班,同事说大门口有人找。出来看到来往的人群中没有熟悉的面孔,正左右张望,旁边一辆黑色越野车上跳下一人,也不说话,只对着我笑,那笑容有些羞涩稚气,跟他高壮的身体沧桑的脸反差很大。疑惑地问:我们认识?他说,当然,上车再说吧。虽然无财无色没什么顾虑,也不能随便上陌生人的车,我淡淡地说你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他更腼腆地笑:我是步,小学我们同桌啊。我惊讶得无语相对,脑中迅速倒带,回到三十年前的故乡,推开乡村学校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吊在老槐树下的钟忽然叮当敲响,跑进最后排第一间教室,在那张划痕累累的桌子边,一个瘦弱男孩和我坐在一起。我把他拿出来跟眼前的这个人进行比对,俗气地在心里反复慨叹着光阴如水、岁月如刀,上下打量着他,一切都踪迹难寻,只有那对犬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他怯怯的笑。
三十年沧海变桑田足够了,更何况一个人。在一家西餐厅坐下后,我还是摆脱不了陌生感,他倒恢复了常态,很自然的跨越了那些岁月的沟壑,仿佛就是几天没见的朋友一样,对我笑着。
我问:你从那里来?怎么找到我的?他说他早已移居国外,回来处理点事情,后天就要飞走。打听了很多人,只知道我在这个城市做什么,还好我们这样的单位只有三十几个,他挨家打电话询问,问到第十二家就找到了。我更大大吃惊:你找我做什么?!他停顿了一下又笑: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对你说声谢谢。
仿佛置身云里雾里,我不解:这么多年,时过境迁,人事全非,一声谢谢那么重要?我做了什么?
步慢慢收起笑容,端起那杯拿铁,在咖啡的氤氲香气里,我们一起回到了那久远的岁月,诉说着的似乎是别人的故事,那些早已模糊暗淡的图像,渐渐被回忆洗印清晰,像在素描册上涂着颜色,黑白的画面慢慢地变得生动......
步的妈妈是疯子,村里人经常受其骚扰,我就记得她曾点燃过我家的柴禾垛,看见她折下山楂树的花枝别在散乱的发髻。步的两个姐姐不堪其天天折腾,大逆不道地把疯妈妈推到土井里溺死,成了当地轰动一时的新闻。两个姐姐都被抓走,家里只剩下他患有腰疾的爸爸带着他和哥哥勉强度日,穷困窘迫难以想象。
新生入学好几天了,比我们还稍大的步和他哥哥还在街上游荡。我爸爸是校长,把他们拉到学校免费上学,给他们起了名字,哥哥叫齐,弟弟叫步,告诉他们兄弟俩要团结齐步向前走。步正好在我们班,可是没有人愿意跟他靠近,他衣衫褴褛,像街上的流浪猫一样邋遢瘦小。我告诉老师我愿意跟他同桌,老师问爸爸,爸爸笑笑没反对,步就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我旁边。
步经常受同学捉弄,他不声不响从不反击,也很少听到他说话,更看不到他笑。一次课间休息,有个高年级的男生嘲弄他是疯子的儿子,并惟妙惟肖的学着疯妈妈的样子,这种尖锐触到了步的最痛处,他突然像一头狂怒的豹子朝那个男生扑去,那个满脸横肉的男生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拎起步扔出很远,满面尘土的步复又扑上,又被扔出,如此反复,已伤痕累累,步仍拼命冲过去,不休不止,表情骇人。老师不在,情急之下我闯进校长办公室拉出爸爸,制止了这场血战,那个男生受到惩戒。从那以后,步就很少受欺负了,他偶尔也说话,不再像个哑巴。
步到了四、五年级才长了个子,不像个小病猫了。放了学我们经常趴在那里看初中部的哥哥姐姐的乐队排练,步极度羡慕,缠着一个哥哥要学吹小号,被不屑地推到一边。我陪着他硬着头皮去找爸爸,进了办公室,步憋了半天说:我想吹小号。爸爸说:等上到初中再说吧。步低声坚定地说:我能吹好。
他终于如愿加入了乐队,学会了吹小号,而且是吹的最好的一个,他总是昂首挺胸地走在乐队的最前面。这时候起,经常看到他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一天天长大,隐约听到步当兵去了。再后来,慢慢故乡远了,记忆淡了,很多人很多事都像云烟般渐渐飘散了。
台上的表演者,有时候忘记了台词,幕后会有人提词。我们也是这样,忘记了的,会在某一个时候被提醒,有时是一件事情或者一件物品,有时是一句话或者一个人,他们与某段时光一一对应。当我们坐在幽暗的屋子里苦思冥想,忽然屋顶天窗打开,他们就像耀眼的光束射进来-----一切复又清晰。
我能理解步,他的童年像一个冰冷的地窖,我成了那缕无意中掠过的阳光。站在岸边悠然观风景的人,无意中也被别人摄入一帧风景画。其实,芸芸众生谁知道谁装饰了谁的画面,谁又需要对谁说着感谢呢。看着对面的步,那个曾为尊严而战满身尘土的孩子,一路摸爬滚打着走到不惑年岁,成为所谓的成功人士,想象得出他结满茧痂的身心,受到过多少世态的鞭笞。我没问他这些年做了什么,也没问他现在做着什么,我们甚至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我们不断说着能记起的儿时的一切,享受着重回那些久远时光的感激与欣喜。
步的车子在黑夜的街道上缓缓滑动,终于加速离去,我微微笑着站在原地,看他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我们的躯壳被不停地捶打磨练,在坚硬的表象下的柔软处,总有一些无欲无求的简单的美好藏在那里,像蝴蝶谷底静默的树,轻轻摇动,忽有群群彩蝶鹊然飞起,漫天旋舞,让人惊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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