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某个方面有所收获的同时，必然意味着其他方面的丧失和退化，虽然他自己未必觉察。在对语言的学习问题上，这话似乎同样适合。当然，在任何情况下都有例外的情况存在，我这里只说一般。一个似乎带有普遍性的现象：一个擅长用母语写作的人，在外语学习方面，他似乎比别人更加迟钝。这在一些青年作家的身上表现突出。因此出现了这样一种现象：即对母语本身的过度迷恋，会如吸毒一样，毒害这个人学习其他语言的能力。一般人可能会说，这不可能，因为无论是学母语还是外语，都是一种语言的习得过程。既然某人在母语学习方面表现突出，那么他就不可能在外语学习方面是个白痴。从理论上讲，这话百分之百正确，但现实状况并非如此。就我个人而言，在母语学习方面能力一般，但因经常阅读汉语文本，无形中使自己离外语（英语）学习越来越远。即使狠心下功夫学外语，偶尔翻开一篇外语文章，不知为何，有时竟会感到眩晕——这绝不是修辞上的夸张，而是真实的心理体验。那时，外语单词便如一个个黑色的鬼魂，从自己眼底急速飘过，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却恍恍惚惚不知所以。好几次外语考试，我都是在这种如坐针毡的窘境中艰难“度日”的，结局自然可想而知。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觉。
思来想去，归结起来，原因大致有二：一、一个人因为在母语学习和成功运用母语写作的过程中品尝到了莫大的快乐，他就更愿意干自己擅长的事，继续发展自己在此方面的优势，而不愿意再劳心费力地学习自己本来并不擅长的外语——这似乎是人的天性，也是人性的弱点。于是，在这种近乎任性的心理的支配下，外语学习被完全搁置一旁。没有足够的学习时间投入其中，自然不可能取得太大的进步；二、语言的学习不仅仅是一种符号系统的熟练掌握，除此之外，它更多的涉及文化、社会心理以及思维方式和习惯等等。一个在母语学习方面训练有素的人，至少表明这个人比一般人更深地融入了母语文化传统，他的思维方式和习惯也更接近民族传统。在这种情况下，要让他从一种深深植入他骨髓的文化中自拔出来，其艰难可想而知。一个人年龄越大，学习外语越困难，除了脑力的衰退这一生理因素之外，文化习惯亦颇为关键。
母语之毒的另一种后果，即限制了你的文化视野：无论如何，一个人的一生，只能在一种语言中游弋，是一件极为悲哀的事。前面已经谈到，一种语言的成功运用，表明一种思维方式或习惯的成熟，这是一枚双刃剑：你可能在深入一种语言内部的同时，悲哀地失去了另外的参照维度。这里所说的，并非知识本身。因为单纯的知识，可通过其他途径获取——虽然这种获取并不完全，亦有缺陷，但这种缺陷并不明显。关键之处，是思维方式的问题。一个人习惯用一种眼光观察事物，久而久之，他在看待任何事物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戴上那副茶色眼镜，用一套观念进行切割。比如，对于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从晚清到五四及以后，不少中国士人仅仅讲其视为一种“雕虫小技”，而无视其背后的科学观念以及科学的思维方法，继续迷醉于自己伟大高明的“人生哲学”里。顺便插一句，直到今天，大多数中国人仍然缺乏进行有效逻辑思维的能力和习惯，思维补钙势在必行。
2008-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