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葬礼是很复杂的，很折腾人，孝子要怀着十分虔诚的赎罪心理来尽最后的孝道，凡来人，孝子都要下跪磕头，行大礼。做法事，那更是折腾人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磕头，什么时候该下跪，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停。我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三，不用管那么多，只要跟在哥姐们的后头，见他们跪，我就跪，他们作揖，我就作揖，心倒是不用操，但从早到晚的，相当的累，比担塘泥都要累，腰是十分难受的，好象要断了似的，直不起来。跟着法师转，有没有一定的章法，我不知道，一会儿在房子里转，一会儿又到了房子外，光围着棺材转多少圈都不知道，棺材四周贴满了红绿蓝黄白各色细纸条，纸条之多，难以想象，每条上都写的有字，好象写的都是一方神圣，每转一圈撕一条，法师走完一定程序后烧掉，似乎娘到这方神圣那里算是报过到了，法师是在帮娘超度，让娘能够上天堂。至于法师唱些什么，说些什么，我没有听懂。人死如灯灭，生老病死都是自然现象，哪里有什么天堂，很多人其实都明白的，但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大有人在。
有那么一道法事，是颇为惊险的，将农村的八仙桌，长凳一层层摞起来，有几层楼那么高，孝子贤孙们要从一面上去，从另一面下来。大概也是知道危险的，两边都安排了相对身强力壮的人作防护，防止有人掉下来。说心里话确实害怕，上和下的过程中腿都在打哆嗦。
起棺前的法事，对于法师来讲，功利性就更强了，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事，没有任何的经验，好在姐提醒我，换一些零钞，姐说，每转一圈给法师的盘子里都是要放钱的。我这个人有些吝啬，说实话希望钱给得越少越好，能应付过去就行了。法事做下来，100元的零钞也没有放完。后面有些情况就是不曾预料的，来了个舞龙队，青一色的年轻姑娘，真是有一些功夫的，翻腾挪移，可以摆出很多种造型，人摞人可以摞好多层，身手不错，她们也是有一些挣钱的法子的，总的是迎合人们当官发财的心理，而设计了一些节目，如坐官轿，发财轿什么的，她们用竹杆把你抬起来，走那么一程，这个钱，起码得给个50，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的。她们功夫了得，嘴皮子更是了得，话说得漂亮，你不坐不行，不给钱更不行。象这种情况，大家都图个彩头，没有人去那么计较的。
家乡的葬礼也是有些章程的。根据主人的意安排一个白都管，这个白都管是总负责，下面会安排若干个组，有负责挖墓穴的，有负责借送桌椅板凳、餐具的，有负责烧火做饭的，有负责礼宾的，连收人情钱都是安排好的、专人负责，不用主家操心。人事安排贴到墙上，各司其职。
家乡的葬礼是够奢华的，给帮忙的和客人吃好，喝好这是起码的，除了一日三餐，半夜还得打尖，这种场合吃饭是来者有份，你坐下来吃就是了，没有人过问的。发的东西也是不少的，主要是发毛巾和香烟，发的次数没有一定之规，家境好的，慷慨大方的，你尽可以多发，没有人嫌多的。办丧事的时候，要放三眼秤，很有威力的，声音惊天动地，方圆几十里都能听见。放三眼秤好象成了葬礼的标志，听到这个声音你大概就知道谁家又死人了。放鞭炮，那更是没有数，特别是上山的时候，鞭炮是几个人拿箩筐挑，农村人讲放鞭炮就跟煮粥似的。给死者烧的东西也是挺讲究的，扎什么金山银山，别墅什么的，别墅里现代家电都可以有，要的东西多，豪华，钱也自然要得多，农村专门有人干这个的。
家乡的葬礼还讲究个算，死的日子好不好，据说死的日子不好就麻烦了，如犯重刹的，可能没有人敢埋你。上山也是讲究日子的，哪天能上，哪天不能上，不能含糊。下葬也是，哪天能下，哪天不能下，要算明白。我娘上山那天就不能下葬，结果棺材抬到了墓穴上，就是不能放下去，只能悬在墓穴的上空，要等到第二天才能下葬，晚上，只能安排人守夜。我们三兄弟和舅舅的儿子被安排到山上守夜。还好，哥想到了把电拉上去，借了很长的电缆线，从最近的农户家里把电拉到了山上。对于我来讲，心理的恐怖降了几分。我们就睡在墓穴上搭的板子上，后半夜起了风，下起雨来，挺冷的，我们只得撤到了附近的观音庙里。观音庙里倒是温暖了许多，但观音庙里没有电，恐怖气氛增加了几分。我胆子小，害怕得很。哥、弟、表弟他们好象一点事都没有，不久就都睡着了，发出各自不同的呼噜声。我睡不着，他们没有睡着的时候，我还好一点，他们一睡着，我的孤独和害怕就更加强烈。我努力地安慰着自己，试图说服自己不要怕，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也想如果什么都不想，睡着就好了。可一切都是徒劳的，胆小终归是胆小，由不得自己。恐怖到了不能忍受，就想叫醒我哥，可我哥睡得太深了，喊都喊不醒。那晚我未增入眠。
我怎么觉得家乡的葬礼越来越复杂，比破四旧那个年代要复杂，花钱也多得多。家乡的葬礼似乎已经产业化了，很多人通过葬礼在挣钱，尤其是做法师的挣钱还不少，一般的公职人员是比不了的。对于家境一般的人，办个丧事不是很容易的，有点死不起的味道。我觉得是陋习，应该改一改，但似乎不容易改变，惯性力是很强大的。
我娘去世的时候，乡亲们讲，是相当有福气的。我不解，乡亲们告诉我，因为那段时间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很多在外打工的农民因为干不成活，都回来了。乡亲们讲，现在农村外出打工的特别多，家乡除了老的、就是小的，如果不是连着下雨这种情况，连个挖墓、抬棺材的人都找不到。
葬礼是为死去的人办的，还是为活着的人办的？葬礼的奢华和眼泪能够代表孝吗？物质不灭，死是生的另一种形式，看透生死才是大休歇，葬礼其实是生者的游戏，死者不可能享受，不可能因为葬礼的奢华而觉得自己死得很庄严，很风光。家乡那些不良的葬礼习俗能不能彻底改变一下呢？孝体现在死者的生前不好吗？
人其实也是动物，动物的葬礼是怎样的呢？终有一天，我们能够明白和洞悉事物的本质，回归自然。